✍️《没出息》的火爆是汉语生命力强悍的明证❤️

　　据央视新闻报道，近日，一段由大陆网友剪辑台湾民进党籍民代王世坚质询画面的二创歌曲《没出息》，在抖音平台迅速走红，登上网络热搜。这股热潮很快跨过海峡，在岛内掀起一场现象级的网络二创风暴，成为两岸网友互动与舆论热议的焦点。

　　该视频以极具节奏感的电子音乐为背景，搭配王世坚在台北市议会质询时的经典画面——拍桌、挥手、甩头乃至哽咽瞬间，形成强烈的戏剧效果。不仅在大陆引发热议，更迅速“回传”台湾，掀起岛内二创风潮。

　　《没出息》短短几句，其实展现了汉语独有的魅力：两千多年前的词汇，与今天脱口而出的用语水乳交融；以往只在书本上出现的书面语，与当下的口语珠联璧合。

　　在这首一听就印象深刻、无限循环的神曲背后，潜藏着汉语最为强悍的生命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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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出息”本义跟经济有关

　　没出息，都知道是不争气、不成功、没前途的含义。但“出息”一词，本义却跟经济有关。

　　早在汉代司马迁的《史记》中，“出”与“息”就已经连用。《孟尝君列传》记载，孟尝君田文门客冯驩代他去封邑薛地收租，“邑入不足以奉賔客，故出息钱于薛。薛岁不入，民颇不与其息。今客食恐不给，愿先生责之。”这里的“出”，是放贷的含义；“息”是利息。出、息实际上是两个词，因此还不能视“出息”为此时已成型。

　　而南北朝时期的《北齐书·苏琼传》，应该才是“出息”最初的出处：“道人道研为济州沙门统，资产巨富，在郡多有出息，常得郡县为征。”说的是济州的僧人道研有钱得不得了，“出息”这里指的是经济收益。

　　而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，“出息”都是这个“利息、收成”的含义。比如到宋代，苏轼《乞不给散青苗钱斛状》里提到“累岁出息”，仍然一脉相承延续经济学上的释义。

　　但到了清代曹雪芹写《红楼梦》时，“出息”的能干、杰出、优秀的衍生义已经盖过了利息的本义。比如五十六回《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贤宝钗小惠全大体》里，探春和宝钗要筹划增加收入，就用了“出息”一词：探春又笑道：“可惜蘅芜院和怡红院这两处大地方，竟没有出息之物！”宝钗笑道：“……一年在园里辛苦到头，这园内既有出息，也是分内该沾带些的。”

　　但除了这一场景之外，红楼中人言及“出息”，差不多已经是如今通行的“有出息”“没出息”用义：第二十三回，贾琏便依着凤姐的话，说道：“看来芹儿倒出息了，这件事竟交给他去管……”第二十七回，(凤姐)又向小红笑道：“明儿你服侍我罢，我认你做干女儿。我一调理，你就出息了。”第七十一回，李纨等都笑道：“这可又是胡说了！就算你是个没出息的，终老在这里，难道他姐儿们都不出门子罢？”

　　值得一提的是，“出息”也有“出落、发展”的用意。比如第十五回，“智能儿越发长高了，模样儿越发出息的水灵了……”不过书中仅此一例。

　　“出息”的经济学含义，甚至到鲁迅都还在使用。他在1926年收入《朝花夕拾》一文的《琐记》中，有“听到青龙山的煤矿出息好”的句子，这里的“出息”也是获利之意——但一部《鲁迅全集》里几乎也仅此一例，他大量用的是“有出息”“没出息”“没有出息”，跟如今的《没出息》完全一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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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出自“庖丁解牛”的“游刃有余”

　　游刃有余，作为成语可谓众所周知。但不是人人都清楚，它最初出自先秦古籍《庄子·养生主》“庖丁解牛”的故事，本意代表着刀法的极致，也即用刀之道。

　　庖丁对文惠君说，他宰牛所凭依的是“道”，比一般的技术更高明。他用来宰牛的一把刀用了十九年，刀刃锋利得就像刚刚磨过一样。为什么？因为他从来都顺着牛的生理结构下刀，绝不像普通厨子一样乱劈乱砍。以至于刀刃在牛身的空隙之间运行，还有众多回旋的余地(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，以无厚入有间，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)。

　　“庖丁解牛”代表着道家对“顺其自然”的敬服和神往。在金庸的《书剑恩仇录》里，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本来打不过大反派张召重，结果偶然得到的一本武功秘籍就是这篇《庄子》。陈家洛有悟于心，短时间内就武力值狂飙，随手两耳光打得张召重避无可避。

　　从庄子的战国时代又过了几百年，魏晋时期出现了“游刃必有余地”的语言变体。《世说新语·排调》：“韩康伯曰：‘何不使游刃皆虚？’”此时“游刃皆虚”已经承载了“游刃必有余地”的核心语义，即技艺熟练、应对自如。

　　到了宋代，“游刃有余”开始正式用于诗文中。苏轼在《书吴道子画后》中写道：“所谓游刃余地、运斤成风，盖古今一人而已。”

　　而苏轼一百年后的诗人王炎(1137-1218年)，已在《送简簿》一诗中正式使用了“游刃有余”：“催科抚字意何如，吏莫难于县大夫。游刃有余须小试，若逢盘错少踌躇。”

　　即便如此，“游刃有余”并不常用，在明清小说里百无一见。真正广泛使用，差不多已经是晚清民国的时代了。1899年，梁启超在《论近世国民党争之大势及中国前途》这篇文言文政论中，有“游刃有余，贯革七札”的句子。白话文运动兴起后，茅盾在1931年写小说《子夜》“现在他们全力来做公债，自然觉得游刃有余”，就已经完全将“游刃有余”用得游刃有余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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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双音节词如何演化为重叠词

　　“从容”“匆忙”都是并列结构的形容词，而从AB式双音节词演化为AABB式的重叠词，本质是通过构形重叠实现语义强化与韵律优化的语言现象，核心源于书面语向口头语转化过程中表达需求、结构特点与韵律习惯的共同驱动。

　　唐宋时期，“从容”便已频繁入诗，如中唐韩愈诗“去去为致思从容(《送僧澄观》)”、晚唐司空图词“黄昏把酒祝东风，且从容(《酒泉子·买得杏花》)”。宋代欧阳修更把司空图这句移用，““把酒祝东风，且共从容(《浪淘沙·把酒祝东风》)”。

　　但“从容”变成“从从容容”，最早也要到明朝末期的白话小说里才能见到。成书于崇祯十三年(1640)、署名“西湖渔隐主人”所撰的短篇小说集《欢喜冤家》中，第二十二回里有光棍王七说话：“必须放他进內，从从容容，慢慢为之方可。”

　　而“从从容容”一词也并不从此就常用，例如在《红楼梦》里就没有。至于“匆匆忙忙”一词，在《水浒传》《金瓶梅》《西游记》等明代小说里都见不到，只是到了《红楼梦》才出现两例：第七十回“一日，贾母处两个丫头，匆匆忙忙来叫宝玉”，以及第七十一回“话说贾母处两个丫头，匆匆忙忙来找宝玉”。

　　从AB到AABB，既保留了双音节词的核心语义，又通过重叠强化了持续性与程度性。这样的用例不仅是近代汉语词汇发展的重要见证，也为现代汉语中该词的广泛使用奠定了基础。

　　至于“连滚带爬”，则出现得更晚。成书于清同治七年(1868年)、署名无垢道人创作的一百回白话小说《八仙得道传》，是八仙题材的小说中叙述八仙故事最全、情节最为丰富的一种。在第八十九回里，开始用“连滚带爬”来形容人物因惊惧而慌乱逃窜的场景：“一点不由他自身做主，连滚带爬地跪了过来，抱住吕洞宾双腿。”

　　“连滚带爬”的用例，反映了近代汉语向现代汉语过渡的语言特征。之后更从“慌张逃窜”的本义衍生出“狼狈应对”的意义来，比如“他连滚带爬地完成作业”，读者都清楚并非是在身体翻滚中写作业。应对的慌乱与无序，成为“连滚带爬”的核心意蕴，在其原有意义上更加丰富。

　　“哽咽”则最初为生理反应的描述，东汉王充在《论衡·效力》中写“渊中之鱼，递相吞食，度口所能容，然后嚥之，口不能受，哽咽不能下”，“哽咽”指鱼吞食过多导致的咽喉阻塞。但不到两百年，三国曹植(192-232年)就在《释愁文》里写“其来也难退，其去也易追，临餐困于哽咽，烦冤毒于酸嘶”，“哽咽”就已经从生理层面延伸至情感层面，用于描述因悲痛、激动等情绪导致的咽喉阻塞，无法痛快出声。

　　通常被认为是东汉末年所作的长诗《孔雀东南飞》中，“举言谓新妇，哽咽不能语”的“哽咽”，已经与如今现代汉语的“哽咽”释义一致。其语义从“生理阻塞”泛化为“情感压抑”、使用场景从“日常饮食”扩展至“文学抒情”，已经有一千八百年之久。

　　中华文明之所以能成为如今世上唯一未曾中断的文明，汉语的适应力和演化力居功至伟。

　　经过数千年的演变，无论是从古文到白话文还是从书面语到口语，汉语总能融古今于一炉、汇雅俗于一身。《没出息》虽短，却是汉语生命力强悍的明证。如今富于表现力随口而出的鲜活词汇，都可能是穿越数千年时空而来，风尘仆仆、历久弥新。(成都商报-红星新闻记者 程启凌) 😏